洛书Rosy

我愿腐烂在桃花盛开的春日。

【原创】走沙

活动:高考作文   2014年上海卷

你可以选择穿越沙漠的道路和方式,所以你是自由的;你必须穿越这片沙漠,所以你又是不自由的。


黄沙。

放眼望去,只有满天的黄沙。

战争之后,基本上没有一处地方是完好的。

雾霾、尘埃、沙暴……遮天蔽日,这是战争刚开始的景象,太阳光被阻隔在遥远的彼岸,无法到达地面。

紧接着,辐射开始发挥它的威力,庄稼和树木枯萎,陆地上的生灵变成谁也不认识的样子,人类数以千计的死去。

世界上不再存在单独的政权,各政府首脑组成联合政府,统一发号施令。战前时代被重新命名,叫做“旧现代”。

然后是漫长的“冬天”。


1

我出生在这场战争开始前的第九年,战争发生的时候,我还和其他小学生一样在学校里念书,扳着手指头算九九乘法表。


然而战争开始之后,连作为一个正常样子的人活着都成为一件难事。


不过我算一个幸运儿。


现在居住在少有的没有被侵染的、或者说基本上没有被侵染的安全区。


这两日基地的饮用水告急,我被派出来探查。本来还有另外一个家伙和我一组,不过她嫌累,就找借口先回去了。


我独自一人穿越茫茫沙海,不幸地遇见一支劫掠队。


劫掠队是我们对专靠强取豪夺他人资源的人的称呼。他们往往来自资源短缺的地区,那里鱼龙混杂,良莠不齐,因为从小就生活在野蛮的掠夺和争抢中,所以大多数那里的人即便走到其他还算和平的地方,做法也会像和平年代的小偷强盗一样,靠不正当为生。


盯上我的这支劫掠队是个三人小组,穿着一身密不透风的黑,只露一双同样黑炯炯的眼睛在外面,都是精壮的男子。


为首那个趁我走上一个沙丘时过来擒住我的胳膊,把我摁到在沙地里,害我吃了一嘴沙。另外两个很快就围上来,像是追逐猎物的鬣狗,把我看牢。


我听见他们在我耳边吼了几句不知来自哪里的语言,所幸我之前居住的某个安全区有几个那边的人,我大概能听懂一点,无非就是要水和粮食,要我把他们带去我住的基地。


我和他们费劲地进行着眼神和一点手势交流,决计不能叫他们发现我们的基地,准备骗他们引到一个荒芜的地域。


毕竟和我这条命相比,还是基地更重要些。


这时,我感到身后几人明显紧张地绷住了身子,就费力地抬头,径直看见一辆越野压过粗糙的砂砾,越过几根稀疏但顽强的野草飞驰而来。


我是没怎么在意的。


战后的安全区虽是人迹罕至,可偶尔也是能碰见途径的车队或行人,但鲜少会有人理睬,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在本就自身难保的年代,没人会好心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家伙。况且难保车下人是一伙的,说不准只要你一出车门,就会被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机关枪打成筛子。


所以这次我也没怎么在意。


可这辆越野张狂地驶过,在途径我前方时又似受了什么刺激般来了个漂亮的甩尾,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在沙地摩擦出沉闷的响声停在我面前。


和车玻璃一同降下来的,是噪杂而极具旋律感的音乐。在战争前,这叫做摇滚,或许里面还包含着重金属元素,我听不出是披头士还是绿日,又或者红遍了全球的迈克尔•杰克逊。


乐音太过狂乱的缘故,我几乎错失了那句消散在风沙里的“找到了”。寻声抬起头,我看到一张大自然的完美造物,他的面容硬朗又坚毅,偏还生的几分少年意气,皮肤融杂了烤瓷般光洁的质感和岩石些许的粗砺,不至于太女人的细腻也不至于太过野蛮的粗糙,一切都恰到好处。


墨镜挡住他半边脸,我看不清楚眉眼,却好似已经能想象到他扬起眉会是什么样子。


隔着黑漆漆的镜片,和对峙的两方,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,裂开一嘴雪白的牙笑得欢:“上车吗,姐姐?”


我错愕地看着他,一时间困惑地环视一圈,确定了下绑架我的人里没有可以称之为姐姐的能套近乎的对象。


后面缚住我胳膊的人明显有几分慌张,可能是因为搞不清墨镜男的来头,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。


“再问你一次,要上车吗?”


“可是……”我迟疑着望向他,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眼神不好,看不见我周围这群黑衣人。


“你只需要回答我,要,还是不要?”他说这话时极狂,带着天生的傲气。


我咬咬唇,目光凝视着他露出的下半张脸,下定决心似的说道:“要。请救救我。”


其实说这话时我也没报多少希望,只是看着墨镜男还挺年轻,估计比我还要小上几岁,没准是个热爱旧现代文化的青年,想来出英雄救美过过嘴瘾,配合配合他也不错。


可谁知下一秒他极快的笑了声,车窗迅速合上车子又发动起来,在我和我身后那几个人反应过来前扬尘而去。


我听到后面的人粗野地笑起来,大声交谈几句,大意是“还以为什么呢,原来就是装象的”。


我苦涩地抿了抿唇,果然——


然而下一秒,沙漠色的迷彩越野车又冲了回来,以自杀式打法哐哐撞开两个站在一边的黑衣人,然后在我身后那人转头之际一掌劈晕。


“好了,可以走了,倒霉蛋姐姐!”


他又咧嘴冲我笑起来。


2

上车之前我还是挣扎了一番的,怎么说对方来路不明,还是能拒绝最好。


我甚至猜忌是不是哪位联合政府的高官身体出了什么问题,而我的心肝脾肺肾正适合,要被拿去做移植。


可是看到他不满地咂了咂舌,我立马认怂地拉开车后门,然后见他又眼神示意一番,只好不情不愿地挤到副驾驶上。


车上好一阵,我们两个一句话都没说,每一拍都卡在鼓点上的音乐横亘在我们之间。


后来还是我先开了口:“那个……谢谢你了。我的基地就在这附近,你送我回去就好了。如果你想的话,也可以留……”


“回不去的,姐姐。”他沉沉开口。


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,只是愣愣地看着他。


他把目光从前面的路上移开,仔细打量了会我的神情,这才解释道:“这次劫掠队是大规模行动,而且格外凶残。我在见到你之前先路过了的你住的基地,已经……”


他没再说下去,我也已经懂得。


“绑架你的那组应该是和他们一伙的,看样子大概闹了什么矛盾半路上就分手了,还不知道整个基地都被他们大部队给占据的事情。”


车里一时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,他飞快转头看了我一眼,我只是把头埋在臂弯里没说话。其实在这样动荡不安的年代,生离死别很常见的,我早已习惯,可是一整个基地都被……我想想还是心有余悸。


一包纸轻轻落进我怀里,我抬头,看到他还是目视前方,就道:“那个,我没哭的,谢谢。”


“那你可以拿去做别的用啊,姐姐。”我莫名听出他这话里的一丝窘迫,不由得笑起来,然后扯开话题:“对了,你怎么路过我们这边的,这个年头除了劫掠队和联合政府的行动队,一般没人愿意长途跋涉吧。莫不成你的基地也……”


“没,来找人。”


“哦。”我应了一声,这才注意到他说话时嘴里略微有些含混,像是在嚼什么东西,就好奇地看过去,他一道目光打过来,我挠了挠头,立马悻悻坐正身子。


车上又安静了好一阵。


我竖着耳朵听见他那边传来一阵叮叮啷啷找东西声,刚鼓足勇气探过头去想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忙,一个瓶子就砸进我怀里。


我一脸茫然地拿起刚好够一手握着的浑圆小瓶,能看出它本来是纸糊样的白,大概受了风沙的缘由,瓶身已经泛黄,还分布着几道划痕。


“这是……”


“我觉得你刚才或许是想问这个。”他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嘴,“你可以尝尝,是能吃的。”


我打量着瓶身上已经看不清的字,那三个字浮上脑海已经无比陌生,“口香糖”。


我打开瓶子倒出一个小小的长方粒放进嘴里,半晌又听他补充了一句:“……不能咽的。”


很奇怪,我们之间的隔阂就被这瓶来自旧现代的口香糖打破了。


两人就这样东扯西扯天南海北地聊,居然神奇的发现我们都对旧现代很感兴趣,比如那时候的音乐、书籍和影像,天空、大地和海洋,甚至还差点因为对几位不同文人的喜好吵起嘴来。


这期间我知道了他叫星。就是铺天盖地的阴霾还未遮蔽天空前,夜晚会出现的那一粒粒明亮。


我没控制住我的嘴,在听到他名字的一瞬间笑起来:“感觉还挺浪漫的。”


“嗯?”他一手握着方向盘,挑挑眉。


“就是你的名字啊!朦朦胧胧的,还有点少女……”


我意识到不对,捂住嘴的同时看向他。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我感觉他的脸色黑了几分,可是张张嘴,终于也没说什么。


等他中途给汽车加油的间隙,我问到:

“诶,说起来你为什么会突然跑出来救我啊。感觉一般很少有人这么做吧。”


他没说话,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。


“没什么,顺手而已。”


“哦。”


我撇撇嘴,想着可是顺手,还绕了一圈回来的呢。


我们的大半时间都是从车座上度过的,路上我们七七八八地聊各种东西,不过大多数都是跟旧现代文化相关的。说实在,如今能碰见一个旧现代文化爱好者真的很不容易。时间流逝地很快,三天、五天、七天,他一路向北,我没问过他要去哪里,他也从未说过。


一天我们在车上啃三明治作为午餐时,我好奇问他:“星这个名字,听上去倒像是你自己起的。你本来没有名字吗?感觉看上去,你应该也是出生在旧现代的。”


他安静了好一会,差点把手里剩下的半桶油都洒到地上去,才说道:“我确实是在旧现代出生的,不过当时太小,根本也记不得自己叫什么了。后来我的父母死于辐射,我本来也会,但是被一个有点莽撞的家伙救了。他是个对旧现代文化极其着迷的人,还挺热爱天上那些玩意,星这个名字,就是他给我起的。”


“哦哦。”我点点头。“听上去是个很有诗意的人。我记得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天上各类星球,每次仰望星空都会觉得震撼,同时也愈发觉得自己渺小,就想这片沙漠中的一粒沙子,不值一提。”


“倒也不必这么悲观,姐姐。人类的力量还是挺强大的,你看看这地球,不都被我们折磨地满目疮痍吗。”他带着嘲讽的语气开口。


“那后来呢。”我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。


“后来他走了。”


“啊……抱歉。”


“不,我的意思只是字面上的走了而已。他把我安顿到安全区就离开了,我再没见过。你想哪去了,笨蛋姐姐。”


“这样啊。”我讪讪地笑笑,“那你还一副伤春悲秋的表情,害得我都误会了。”


我莫名其妙地看他摆出一副“服了你的”表情,继续追问:“那后来你们就再没见过?”


“本来是……但最近不一样了。”他说到这的时候故意顿了顿,引得我只好循声道:“最近?”


“嗯。”他心情很好似的弯弯嘴角,没再说话。


3

我是在认识他的第二个星期的第一天把问题抛出口的,因为在此之前我发现我们已经路过了两个基地。途经第一个时我以为他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才没停下,而经过第二个时,我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。


“我们不去这两个基地吗?


“嗯。”


“那你已经选好要停下的基地了吗?”


“不。”他说这话时突然凝眸看向我,“我们不去基地,我们要穿过这片沙漠。”


“穿过……沙漠?”我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脸,仿佛想从中看到玩笑的意味。但很可惜没有。


“你疯了?这种时候,你居然想要……穿过沙漠?”


“怎么了?”他的眸光沉了又沉,“这明明是你——以前有人告诉我的。去追求自由。”


我气笑了:“那你倒是说说,是谁告诉你这样不负责任的话的。你知道我们找到这片没有被辐射侵蚀的地带有多么困难吗?你踏出这片沙漠,就可能意味着死亡!人命都已经不值钱了,还谈什么自由?”


“可是他曾经告诉过我,如果有机会,一定要想方设法穿过沙漠,再去看一看这个世界。我们本来不该这样,本来该蓝天碧水,绿树成荫,本来……”他声音变得颤抖起来,“卡夫卡说过,你可以选择穿越沙漠的道路和方式,所以你是自由的。


“那你有没有听过下一句。”


他蹙眉看向我。


但你必须穿越这片沙漠,所以你又是不自由的。”


“是你那个救命恩人告诉你的吧。”


我毫无征兆地问出这句话,语气冰冷,他点点头。


“行啊,想让我跟你一起也不是不行,你帮我去找一本卡夫卡来,我就和你一起。”


我在说着根本不可能的话,在这个粮食都短缺的年代,去找一本旧时代纸质书比你活下去还要困难。


我在战争前就开始读卡夫卡了,虽然那时候不懂,可就是有种莫名的执着。战争开始的头两年,我的父母都死了,我唯一的行囊就是一小袋书,这其中就有一本卡夫卡。


可后来我像皮球一样辗转于各个安全区的基地之间,那时候的人们心里脆弱得很,当然这也怪不得他们,谁能不害怕呢,活人没有,变异体倒是常见。


所以也没人愿意收留一个麻烦的小孩。那时候的基地还不似现在这般安全可靠,有舒服的房子和棉被,而只由一顶顶自发组织起来的帐篷组成。关于那两年最多的画面,就是我拖着一小袋书到处找帐篷,去讨一点水和吃食。心理学上说,人们会选择性遗忘不美好的回忆,所以关于那两年,我的记忆总是隔了一层迷雾般模糊。


后来等我再有清楚的记忆时,那本卡夫卡已经不见了。我想许是我丢在了路上。


听到我的话后他手指动动,最终还是放下了。


“既然你那么相信恩人,去找他一起好了,还拖着我做什么。”


“可是……”他的神情变得悲切,“他早已经不认识我了。”


我心中突地扎了一根刺。心口没来由的有几分难受,可我讲不上来为什么。


我好像有些嫉妒星口中那个人。


这年头,能被记住,也是一种幸运。


“跟我一起走吧。”他最后这样说道。


下午的时候我们碰到了第三个基地,此时距离我们上次说话已经过去了半天,就像两个闹别扭的小孩,都知道自己错了,可谁也不愿意先开口承认。他把车开到基地门口,沉默地停下。


我推开车门,可脑子里像塞了整一个毛线球,混乱不堪。


其实我根本没理由生他的气,可心里难过得要发疯,我只是一时间有点想不明白,总感觉哪里出了岔子,想要好好地想一想。


不过如果他能说一句哪怕“你留下吧”这样的话,我断然是不会拒绝的。


可他什么都没说,只是无声地看着我的一步步走近基地的大门。


我被基地里的人热情款待,他们安排给我一个二楼带窗的小房间。


我上了楼,透过窗户看到他倚靠在车边的身影,笔直流畅,像凝固的雕像久久站立。


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,我终于看到他拉开车门坐进去,发动车子继续向北。


然后我拉过窗帘,不再看。


4

住在基地第三天晚上,我做了个梦。

梦里有个扎麻花辫的小女孩从废墟中救出一个很小的孩子。

刚被救出来的孩子看上去傻乎乎的,灰头土脸,看不清模样。

“你叫什么呀?”女孩问。

“我、我……”被救上来的孩子嘟囔两声,羞红了脸,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
“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。”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,听见他软糯的一声嗯后,就在他身上打量起来。

整个人矮矮的、小小的,还没长起来,脸上的五官一大半都被淹没在糊在脸上的灰尘下,只有一双眼睛,又大又亮,眨呀眨,就像……

“就像星星一样。”

“就叫你星吧。”

“这次可别忘了。”


“倘若我自己以后有能力了,一定要想办法穿过这片沙漠。去看看大山大河、蓝天白云,还有绿树成荫,连片的草原。”

女孩在一个下午和救出来的孩子坐在基地外,拿着一本卡夫卡短篇集这样说到。

救出来的孩子此刻已经洗干净了脸,白嫩嫩的像块软糕,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,他眨着星子一样的明亮的眼,怯生生地道:“可是我听大人们说,外面什么都没了,平地成了窟窿,大山成平地。河里的水都不能喝,树也死了。”

女孩脸上突然涌现出一种特别愤怒的神情:“是啊,可是本来不是这样的。我从书上读到过,我也记得,天空是很蓝、很亮的,会有棉花糖一样的白云飘在上面,溪里的水很清澈,夏天脱了鞋子踩在水里很舒服。海边有浪花,会拍在岸上,可以追着浪跑,一天都不会玩腻……”

女孩说着张开五指伸向天空,男孩顺着她手的方向看去,可是只能看见灰色,沉重的、灰蒙蒙的天空。


场景转换得很快,梦里似乎已经过去很久,男孩总喜欢粘着女孩,像个跟屁虫一样躲在她身后,“姐姐、姐姐”地叫着,女孩每天都会从她的袋子里掏出一本书,给男孩随机读上两页。

当时战争之前的年代还没被命名为“旧现代”,可女孩还是爱说,虽然咱们现在的环境不一样了,但是不能忘记以前的东西。

然后出现了一对夫妇,他们在男孩一侧笑吟吟地看了两天,基地里的工作人员也一副很开心的样子,除了时不时朝女孩投来的厌弃的目光,一切都很美好。

没人告诉女孩什么,但她知道,自己又要换一个地方了,而且小男孩能有个家了。

临分别的那天,男孩眨着星子一样的眼睛拉住女孩的手。

“为什么姐姐不能一起走啊?”

“因为人家没相中我呗。”

“那为什么相中我了?”

女孩捂嘴笑笑:“可能你长得俏吧。”

男孩不太能理解“俏”的意思,只是说:“但是姐姐多漂亮啊。而且我想和姐姐一块。”

往常只要他撒撒娇,姐姐就会回过头来拉住他的手。

可是这次没有,女孩什么都没说,只是从袋子里抽出一本书递给他。男孩知道女孩最宝贝这个袋子里的东西,现如今居然是给了他。

他摩挲着已经微微有些折损的封皮,因为还没上学就开始了战争,所以只识得几个字,比如封皮上的“卡夫卡”。

扉页还有女孩亲笔写得一段话,可惜他看不懂。

于是他被一旁的夫妇拉起手,人群包围着他离开,男孩拗不过,只能使劲地冲女孩挥手和眨眼睛。

可到头来女孩也未曾朝他走近一步,只是安静地站在人群外,没了生息一般,除了他没人注意到她,人群簇拥着男孩越来越远,直到看不见为止。


梦境戛然而止。

我醒过来时,只见满地月光。

我一时间难以分辨这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,还是纯粹是我的梦境。

如果真的如此的话……我想起那张笑起来像个暖炉的面容。是他吗?

是的,是的。我真是傻了。

我想起他一直告诉我的那个救他的人,我们刚见面时他就是去找人的,可是救到我之后车上并没有其他人;他说他喜欢旧现代文化全然是受那个人的影响,而我小时候,尤其是战争前两年,最爱把这个挂到嘴边;他还说……我的心已经忍不住发颤。,记忆像被按下按钮,开洪卸闸般的记忆像潮水汇入脑海,掀起滔天的浪潮。

我好像看到有个小孩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跑来,嘴里不停地喊着“姐姐、姐姐”,我看见我拉着他的手绕过一个又一个支起的帐篷,我们行走在人群里里,却像漫步于平原。

我长久地抬头看向窗外微弱的月光。这两年已经好很多了,偶尔我们能够看到曾经的太阳和月亮。不过还是像隔了层不痛不痒的纱布,跨越在每个人心中。

这是战争抹不去的哀伤。

我一直看啊,看啊。直到眼睛都酸涩。分不清是疲惫还是痛楚的眼泪从眼角滑落,我无声无息地坐于寂寂长夜,看不到灯火,也听不见人语。

还是晚了啊,他大概,已经走到沙漠的边缘了。

蓦然间,窗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,我走过去打开窗,一眼看到他温柔的脸,此刻和梦中那张年幼的脸重合又分离,相似的眉眼今已演化出另一番风味。

“你怎么来了?!”我欣喜若狂。

“因为我受到你的感召了。”他舒展开眉眼笑起来,比月光还要夺目几分。

他扒着窗沿坐到窗框上,扬起手里的物什:“你看,其实我有的。”

我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,那是一本卡夫卡的短篇集,书的封面已经有些折损破旧,但能看出来,书的主人有用心保管。风扬起来,我看到泛黄的扉页上,是一行稚嫩的字:

你可以选择穿越沙漠的道路和方式,所以你是自由的。

这是我送出去的那本。

“我还以为你走了。”我深深看进他的眼里。

“没得到你的任何答复之前,我是不敢走的。”

“那你这两天……”

“在车里,像咱们之前的日子一样。”他目光就那样毫不避讳地看着我的脸,我觉得耳廓都要烧着,“那这次呢,要走吗?”

他的笑容像太阳神,可此刻的话语却比塞壬的歌还要蛊惑人心。

我的眼神流连在他的脸上和月光之间,长久的没有回答,正当落寞即将跃上他眉梢的瞬间,我深呼吸一下开了口:“当然。”

“其实我们要走出去的,从来不是这片真正的沙漠,而是扎根在心里的贫瘠啊。”

我紧紧逼迫着他的眼睛,重重地吐出这句话,好像连带着这些日子的阴霾一并扫空。

我看到他喜悦的眸子在暗夜闪闪发光,就像他的名字,就像旧现代天空闪烁的星子,明亮而真挚。

“好,那我们一起,去穿越另一片沙漠。”


他抱住我,从二楼的阁窗跃出,月光泼洒在我们身上,沙粒似浮上来的银珠。

肆虐的风托起我们的发,

这次,是真正的,越过沙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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